父亲的锄头

作者：蔡广国

　　薄薄的铁片有些弯曲，如月牙儿的刃口有些明亮，这就是父亲的锄头。

　　父亲的锄头上方有一块厚实而弯曲的坚铁，那里有一个半圆形的孔，父亲称他为“锄脑壳”。父亲在“锄脑壳”中加一根木棒（俗称锄把），像是他加长的手臂。又在剩下的空隙里嵌入一块小楔子（俗称锄间）；每次嵌入楔子，父亲都要用锤子使劲往里敲，或者在坚硬的石头上往里杵，那用力的样子，似在嵌入他的决心。嵌入楔子时锄头会发出“铛铛铛”的响声，那是锄头对父亲决心的回应。

　　板结的田地里，父亲把锄头高高举起，用力挖下去，将一块泥土翻过来，用刃口堑细，或者用锄脑壳敲碎，用锄头的侧面将细土左右钩划，土地就变得松软平整起来；再将一大块平地掏出几条水沟，土地就被分成了几小块；又分别在上面掏出一排排小窝，撒种，施肥，盖土。父亲熟练地做着这一切，但他的速度并不算快，他深谙慢工出细活的道理。不多久，土地上就长出一排排幼苗来，绿绿的，嫩嫩的，憨憨的，煞是可爱！

　　父亲很爱惜他的锄头，每次用完锄头，都会将泥水擦拭干净，将它挂在高处，如若别人借用了他的锄头，他在拿回来时都要仔细检查和擦拭，不让锄头受到腐蚀。我暗想，父亲爱惜他的锄头，如同孩子爱惜玩具一样。

　　锄头之于父亲的意义非同寻常，有了锄头，疯狂的野草不再恣意生长，蛮荒的土地才焕发了生机。我觉得父亲的手有一种魔力，他能让贫瘠变得肥沃，给肥沃赋予青春和靓丽，而锄头则扮演了最重要的道具。我也觉得，锄头好比绣花针，一年四季父亲都在用它给土地绣上花果的图景。

　　在老家营山县青山乡凤王村，父亲因勤劳而出名。不管是从前的艰难岁月还是今天物质丰富的日子，也不管是年少青春还是耄耋之年，他都没间断过劳动，父亲种植的农作物很多，如水稻、小麦、玉米、花生、红薯、芝麻、油菜等。

　　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们分享他的劳动果实。贫穷时期父亲时时都在为一家人的温饱而忧虑，城镇化开始的时候，父亲学会了忧国忧民，说这么多人待在城里吃什么?后来见自己的这些担忧有些多余，便转换了说法，说他要种出城里人缺乏的有机食品送给我们，并热切地盼望我们接受他的这一番心意。

　　记得有一次父亲给我送来了他亲手种植的花生。我见他风尘仆仆年老体衰的样子，不忍心他再受劳累，故意用责备他的语气退回他送的花生。父亲颇感意外和失望，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个劲地道歉：“是我不好，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，好好休息。”我以为父亲从此会有所改变，谁知他回了老家还是一如既往。有一次我说想去地里采摘一些蔬菜带回城里，父亲发自内心地笑了，连说：“好，好，好，你拿得越多，我就越喜欢。”

　　母亲因病住进了城里，父亲送来的瓜果蔬菜更多了。我们劝他不要这样。他说，你们母亲在城里治病花销大，他必须尽到自己的那份责任。不管我们怎么劝阻，父亲都没有接受我们的意见。

　　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，今年春节，我们在老家逗留的时间很长。才休息了两天，父亲就要去挖地。我们劝他休息，他说闲着浑身难受，不如干活舒坦。母亲说着说着就生了气，父亲倔强地说，昨年闹猪瘟，今年闹人瘟，连续两年的大灾难，谁敢保证粮食蔬菜的供应不出问题？那些灾荒年月的经历难道你忘了吗?母亲被问得哑口无言。

　　村干部来我家劝父亲居家隔离。父亲说，他一个人在一边挖地，难道不算隔离？比起其他地方的空气，他更喜欢泥土的气息。父亲说完就扛起了锄头，经过一番锄草施肥，粮食蔬菜果然换了一副面容。

　　一年之计在于春，父亲从来不会耽误播种的最佳时期，在病毒猖獗的日子里，父亲依然嗅到了春风、春雨和春天的气息，他知道春天就要到来，他知道，生活的路还得继续！

　　父亲一生用过的农具很多，但陪伴他最多的还是锄头。月牙儿似的锄头，映亮了我家的土地，也映亮了他的额头、双眼和月牙儿色的头发，更映亮了我们的日子和笑容！